（杏默）一枝紅杏出墻來

※ 本篇可視為《荷尖記》的外篇，也可獨立成篇。

===================

草長鶯飛，墨家鉅子領著新收的小徒兒走在山路上，石階蒼苔印出一大一小兩串足印。
他們是要去拜訪鉅子的那位醫者友人，居於山中杏林的幽冥君。

高高的院墻下，鉅子敲了許久的門，卻無人來應。
韶光明暖，鳥語啁啾，此情此景倒像是重現了某首名詩。既是春色滿園關不住，那麼——

「你們是來找我師父的嗎？」
稚嫩的語聲正是從墻頭傳來。
鉅子師徒仰頭看去，院墻一角不知何時冒出一顆小腦袋，紅撲撲的臉，亮亮的眼睛看著他們。

「正是來訪幽冥君。」鉅子回答。
小腦袋又往上撐了撐，兩隻小胳膊扒住墻頭：「那不巧，師父出去看診了。」
鉅子沉吟片刻：「既如此，可否容我們入內等待？」
「不行不行。」小腦袋搖了搖，「師父說最早也要天黑才能回來，讓我好好看家，誰來也不能開門。」

話音未落，院內忽然「哐啷」一聲，像是有什麼大物件傾倒了，而墻上那顆小腦袋忽地連耳根都漲紅。
「發生了什麼意外嗎？」鉅子擔心地問，「是否需要幫忙？」
紅腦袋趕緊搖得好像撥浪鼓：「沒有沒有，不用不用……呃。」他似乎有一點往下滑，住了嘴向上撐了撐。
鉅子已經猜出發生何事，忍笑問道：「當真不用？」
「真的不用，多謝多謝。」紅腦袋甕聲甕氣地說。
「好吧，那我們就告辭了，請轉告幽冥君，三日後老地方見。」
小腦袋似乎憋著勁，臉色漸漸發白：「好的，我一定轉告，慢走，不送。」

鉅子領著小徒兒轉身下山。
那小徒兒走了幾步，回頭看向墻頭。墻頭原本只露出小腦袋和手臂的孩子，已經撐著爬上墻頂，試著跨坐在上面。
看著那個與自己一般大的孩子騎在墻頭，皺著眉噘著嘴氣鼓鼓地用力拍掉手上的灰渣，小徒兒忽而輕輕「噗嗤」一聲，素來神情淡漠的臉上綻開笑容，又扭回頭繼續看著下山的路。
墻頭的孩子聽見笑聲，愣愣看向那師徒逐漸消失在杏花林中的背影，小腦袋重又漲得通紅。

※  ※  ※

小小杏花君今天真的是倒霉透了。
幽冥君接到急診，趕著出門，一邊收拾藥箱一邊交代：「為師晚上才能回来，小杏花乖乖在家別亂跑，缸里有米後院有菜自己煮飯，有陌生人來千萬別隨便開門……」
「知道啦知道啦。」小杏花覺得師父在病患家屬面前這樣碎碎唸讓自己很沒面子，「您放心好啦，趕緊去看診比較重要。」
可直到幽冥君關門落鎖快步而走時，小杏花似乎仍聽見師父用不知哪裡的小調輕輕哼著什麼「小杏花乖乖……師父沒回來，誰來也不開」。
哼！師父真是操心過度了，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啦！小杏花氣鼓鼓地想。

但當他聽見敲門聲，搬了梯子爬上墻頭，努力踮著腳、扒住墻才能勉強露出小腦袋看見來人時，內心又不得不無奈地承認：起碼身材上自己還是個小孩子。
他當然不會告訴來人自己被師父反鎖在家裡，就算想給他們開門也做不到。雖然他覺得來人親切友善，肯定不是壞人；他也想和那個同齡的孩子一起玩。
他只能遵照師父的囑咐，請來人離開，暗地裡遺憾地跺跺腳——「哐啷！」腳尖一不小心將梯子踢倒了。
糗大了！小杏花暗暗叫苦，但面子不能丟，尤其不能在同齡人面前丟！他努力用胳膊攀住墻頭，儘量假裝若無其事地跟人道別。

看見來人轉身離開，小杏花趕緊手腳並用爬上墻頂跨坐好，剛剛吊著身子，胳膊都快斷啦！
正在懊惱自己騎墻難下，忽又聽到輕輕一聲「噗嗤」，小杏花一驚，看見那尚未走遠的孩子轉頭對自己一笑。
『他笑起來真好看呀。』這是小杏花第一個念頭。
『被笑話了！被一個小孩笑話了！被很好看的小孩笑話了！被一看就很聰明的好看小孩笑話了！』這是他接下來排山倒海的內心。

因為墻太高而不敢跳下去的小杏花，因為太好面子而拒絕了來人幫忙的小杏花，因為被笑話了而懊惱得快要哭出來的小杏花——騎在墻頭一直等到天黑，內心無數次發誓一定學好輕功，終於等來了歸家的幽冥君。
多年後身法靈動可以輕鬆爬墻上樹的冥醫杏花君，仍是不堪回首那個春夜，幽冥君的狂笑聲迴蕩在晚風中，震落杏花無數，才捂著肚子解救下快要噴火的小徒弟。
至於那個默仔蒼離，為什麼每次看見自己的輕功時總會露出一種像是在忍笑的表情，杏花君也一點兒都不想去深究了。

2017-10-2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