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杏默)荷尖記(壹、貳)
壹、流離
秋意蕭瑟,水鄉小鎮中一片桂子飄香。
鎮北鄉道上,幾個小小身影在夕陽下蹣跚而行。兩名八九歲的男孩互相扶持著,身量稍高的男孩還揹著個小小女孩,三人俱是一臉病容,不時發出細微的咳嗽聲。
他們的衣衫陳舊殘破,卻洗得乾淨,穿得整齊,只是在這晚秋時節太過單薄了些。
許是被甜甜的桂香喚醒,大男孩背上的女孩揉揉眼睛:「大哥,我下來自己走吧。」
「前面就是鎮子了。」被稱作「大哥」的男孩喘得太厲害,停步稍歇,咳了幾下之後繼續牽著小些的男孩邁步,「等到了有人家的地方,討些吃食,妳吃了再自己走吧。」
「嗯,好的。」女孩虛弱地應了,繼續安靜地伏在「大哥」背上。
到了晚間,他們縮在鎮口外的小小土地廟簷下安身。三個孩子擠在只能容下一個成人的狹小空間裡,沒有門,「大哥」坐在最靠外,給病得更重的弟弟妹妹遮風擋雨。
「大哥……」吃過些討來的殘羹冷飯,小女孩養了些精神,細聲細氣地遲疑著問道,「四哥好像……會不會也……」
看著進來坐下後就閉著眼咬牙發顫的四弟,「大哥」歎了口氣,沒有回答。安慰的話也只能是自欺欺人,幾個月來,他們已經親手火化了數名同伴;小妹的稚嫩雙眼,也已經識得出死亡的陰影。
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兄弟姐妹,只是同一村中的孩童。春天肆虐在村落中的瘟疫,讓他們都成了孤兒。六個茫然無依的孩子,結伴流浪,乞討為生。
疫病卻始終如影隨形,有時症狀輕些,有時又迅速加重,反反復復。
最早發病的孩子,被咳嗽、氣喘和低熱折磨了一個多月,走在路上就忽然栽倒,再也沒有起來。還有個孩子,持續了四五天的高燒,嚥氣時已不成人形。
年紀最大的「大哥」,身體也較為壯實,是他們中病症最輕的一個,也自然地擔負了起照料弟弟妹妹的責任。然而,無論他再怎樣盡心努力,在病魔面前根本無能為力。
到得入秋後,便只剩下了他們三人。而此時四弟的模樣,就正如奪去那些孩子最後一點生命的高熱前兆。
「剛剛聽人說,過兩天鎮上會有集市,到時候人多,也方便乞食。」「大哥」給小妹擦了擦嘴角,「四弟現在沒法走路,我們在這多住幾天吧。」
「嗯。大哥你累了,快休息吧。」小妹又往裡縮了縮身子,讓半邊身子在廟門外的「大哥」可以再進來些,「好像……要下雨了。」
「大哥」也嗅到了空氣中的水氣:「南方果然愛下雨。倒確實溫暖得多。這個季節,在家鄉都快落雪了吧。」
起初,他們出於本能地向著人煙較多的方向行走。到了六七月,「大哥」說之後天氣轉冷,他們無以禦寒,聽說南方會更為溫暖些,便漸漸走到了此間。
雖然多雨的天氣有些困擾,向來較為富庶又少受戰禍的魚米之鄉,鄉人們對這些流浪的孩子也更為和善。
第二天,將小妹留下照顧高燒的四弟,「大哥」去鎮中乞討。
夜間落雨並不大,沒有吹入廟中,只淋濕了他靠外的雙腳,微有些冷,但也習慣了。石板路濕滑,他慢慢地走著。
一條清澈的河流繞鎮而過,入鎮的路靠一座石板橋連通。橋面分成三節,每節由三塊厚重的石板並列,接頭處有石柱橋墩支撐。因著年代久遠,石板被磨得光滑,走時需得小心。
而此時,正有一個孩子站在橋頭,小心翼翼地邁出一隻腳,輕輕踩了上去。
「大哥」遠遠看見,有些疑惑,雖是路滑,也不用那麼小心,倒像是怕石板會斷掉似的。這座橋昨天他們三人進出鎮子走過兩次,很是結實;再說又不是木板,哪裡那麼容易斷掉。
他正想著,卻見那孩子繼續謹慎地邁出了第三步,才剛踏上第一節石板的中央,橋下第一根石柱忽然歪倒,石柱兩側的石板失去支撐,也斜斜坍倒。而那孩子像是有所防備,當即後跳兩步,重新踏在堅實地面上。
「大哥」看得目瞪口呆。那麼結實的石橋竟真的坍垮了。若是那孩子沒有防備,只怕已落入橋下河水中。也許因昨夜上游的雨水較大,此時水流湍急,像他那樣看著比自己還要小些,掉進水裡可就危險了。
他都替那孩子後怕而心慌,卻見遇險的當事人竟毫無懼色,站在橋邊小做觀察,似是計算出自己無法跳躍過去,便轉身走了。有鎮民發現石橋坍垮,很快叫上幾名壯丁來做修理。
「大哥」一時進不了鎮,只得繞過石橋,去向鎮外的村舍乞討。從那些修橋的鎮民口中,他才聽說,昨夜上游沖下一棵樹,撞在了石橋墩上,鎮民本以為並無影響,卻不料還是垮掉了。
或許那個孩子是已經聽說了此事,才會那麼小心翼翼地防備著吧。「大哥」這樣想著,很快便將此事丟開了。
再次見到那孩子,是在當天下午。午間吃過,趁著陽光暖和,帶小妹去河邊略做梳洗,也用撿來的半個破甕打了水給神志不清的四弟擦過身子,「大哥」穿過剛修好的石板橋,來到鎮中。
他想著,轉眼就要入冬,若能遇到善心又富裕的人家,肯施捨給他們兩件破衣就更好了。幸運的是,他遇上一位鄉紳
謝過好心的老太太,「大哥」披著新襖,揣著錢串,想要尋一家估衣鋪。他盤算著,新襖可以給小妹裹上,這吊錢買兩件舊夾衫給自己和四弟,還能剩下一二百文,買些肉食給弟弟妹妹補補身子。
正在歡喜於今天的幸運,卻忽覺天色陰沉,轉眼就落下雨來。雨絲漸密,「大哥」只得跑到路邊簷下避雨,幸而披著新襖,吹了寒風也不甚冷。有些擔心土地廟裡的同伴,他卻只能無奈地看著雨幕。
一個小身影急急奔到路對面的寬簷下棲身,「大哥」認出就是早上在橋頭見到的孩子。只見那孩子本是舉著一隻大大的芭蕉葉,身上並沒淋到太多雨水。
鎮中沒有芭蕉樹,「大哥」記得鎮外見到的芭蕉樹也有些距離,可見那孩子早在落雨之前已備好了芭蕉葉充作雨傘,若不是雨勢加大,本可不必駐足躲避。
無事可做,「大哥」便打量起那個似乎事事都預先做好防備的孩子。早上覺得那孩子比自己要小上一些,現在看來身量卻差得不多,只是小臉白皙清秀,便看上去要更為年幼,也看不出是男孩女孩。
那孩子很瘦,卻站得筆直;在冷風寒雨中微微發顫,卻並不瑟縮;臉色蒼白,卻不似他們那樣病容憔悴。但衣衫雖是乾淨整齊,卻同樣破舊單薄,大約也是個小流浪兒。
可惜自己兄妹疫病纏身,怕傳染他人,不然倒可試著結伴多個照應。
應是發現了「大哥」的打量,那孩子也回望向他。誰都沒有說話,他們就這樣隔著雨幕默默無語地互相望了會兒。忽然,一聲炸雷,只見那孩子上方的瓦片被雷聲震鬆,眼看就搖搖墜下。
「大哥」急呼「小心」,話音未落,那孩子已先一步躲了開來,兩片厚瓦落到他原本站立的地方,在石板上砸得四分五裂。
『這孩子是有多帶衰啊……』再次目瞪口呆的「大哥」暗自想著,『真是個小倒霉蛋。』
「小倒霉蛋」倒是神色泰然,仿佛險些被瓦片砸破腦袋的並不是他。雖然面上仍無表情,望過來的眼神卻帶了些感謝的意味。「大哥」看懂那是在向自己方才的示警道謝,也衝對方笑了笑。
他們仍然沒有交談。片刻後雨勢漸弱,「小倒霉蛋」撐著芭蕉葉先行離開,消失在街道的拐角。「大哥」怕淋濕新襖,只得等雨完全停了,才急急忙忙地找去了估衣鋪。
又過了兩日,正是鎮上趕集之時。
令人欣慰的是,四弟的高燒竟是退了下去,人也清醒了過來,只是還很虛弱。「大哥」留他在廟中休養,牽著小妹到鎮口乞討。新襖暫時給四弟蓋著,天氣晴好,兄妹二人套著過大的舊夾衫,也不覺冷。
市集很是熱鬧,人群熙攘,鎮口還搭了個小戲臺,據說是請了戲班子,下午來唱戲。此時戲未開場,只有些雜耍藝人在戲臺上表演。
小妹睜著大眼,饒有興趣地看向臺上噴火吞刀的藝人。「大哥」見她想看,便在戲臺對面的路邊坐下。這裡距人群也有些距離,也可以免於在擁擠之處將疫病傳染他人。
來往趕集之人,常會隨手將集市中買來的吃食,分些予他們面前的破碗中。
鑼鼓聲,吆喝聲,嘈雜的人聲,還有身邊小妹看到精彩處的咯咯笑聲,在這久違的熱鬧歡暢氛圍中,「大哥」也展開眉頭,只覺這兩日時來運轉,總是會遇到些好事。
雜耍稍歇,戲臺附近人群散開,「大哥」注意到,之前見過的那個「小倒霉蛋」,正從鎮外走了過來。他衣衫仍是單薄,手裡卻挎著隻竹籃,似是來集市採買。這樣看來,又不像是流浪的孩子,也許是附近的窮苦人家吧。
『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又遇上什麼飛來橫禍。』這麼想著,「大哥」便不免環視那「小倒霉蛋」一路走過的周遭環境。
也許是興奮勁兒過去了,小妹又輕輕咳嗽了起來。「大哥」收回四顧的目光,低頭關心小妹:「又難受了嗎?」
小妹喘了幾下,搖搖頭笑開:「今天沒有很難受。而且好開心。」
「大哥」放了心,正要說些什麼,忽一陣大風捲地而起,從鎮中穿過,他趕緊將小妹護在懷中。就聽四周人群驚呼,下意識地直接想到「那小倒霉蛋又怎麼了」,「大哥」轉頭看向戲臺的方向。
不知是沒有搭得太牢靠,還是剛剛那陣怪風實在太大,戲臺上竹竿搭就的草棚被吹得劇烈搖晃,嘩啦啦塌了下來。
檯下的人們四散奔走,剛剛經過戲臺的那個瘦小身影,被人撞倒在地,似是扭了腳,想要站起卻又摔下,眼看一根粗大的竹竿向著他倒落——
「砰!」竹竿砸在石板地上,又彈起反復了數次,滾了開去。
「呼……呼……咳咳……」「大哥」摀住胸口,大口大口地喘咳著,另一隻手還忘了放開剛被他從原地拖開的「小倒霉蛋」的細胳膊。剛剛真是嚇壞他了,要不是自己反應快,這傢伙可躲不過腦袋開花的霉運啦!
「小倒霉蛋」一手被他抓著,一手扶著墻,咬著唇忍痛站起身,之前滾落到一邊的竹籃被舉在他面前,一個細嫩的聲音說道:「小哥哥,給,你的籃子。」
接過竹籃,「小倒霉蛋」蒼白的臉上露出些微溫和的笑容:「謝謝妳。」他轉頭看向「大哥」:「多謝你救命之恩。」略帶低啞的嗓音不似一般孩童的清脆,卻很柔和。
「呼……沒……咳,沒什麼,不用客氣。」看見小妹,喘息甫定的「大哥」才想起放開手,「哎呀,我的碗呢?」
「大哥別怕,碗我拿著的。」小妹遞上另一隻手攥著的破碗,碗中吃食也都尚在。
「大哥」也笑開,接過破碗:「小妹真機靈。」
他轉過身,從夾衫裡掏出一塊橘色的石頭,掰了一小塊遞給「小倒霉蛋」:「我們有疫病在身,會傳染人的。剛剛著急也沒顧上,這是雄黃,你拿去磨了粉,用水調了擦擦被我碰過的手腕。竹籃也最好用雄黃水洗洗再用。以前村裡的大夫都是這麼做的……」
接過雄黃,「小倒霉蛋」眨眨眼:「謝謝。你們真是很好的人。」
「大哥」被他誇得有些赧然,牽起小妹道別:「這邊現在太亂,我們先走了,還要把吃的帶給四弟。再會了!」
小妹也揮揮小手:「小哥哥再會!」
「嗯,再會。」「小倒霉蛋」道過別,將雄黃放入竹籃挎著,正要試著邁步,卻見「大哥」停了腳步又回過頭來。
「對了,差點忘記說。這雄黃是我自己採的,沒提純過,就怕混了砒霜在裡頭。只能外用,千萬別內服!」說完又轉身走了。
「小倒霉蛋」看著他們兄妹走遠,撐著墻壁,一瘸一拐地也走了。
直到又過了兩天,帶著略微恢復體力的四弟繼續踏上向南的旅程,「大哥」也再沒有遇上過那個「小倒霉蛋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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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 荷尖:『泉眼無聲惜細流,樹陰照水愛晴柔。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頭』——宋·楊萬里·《小池》
※ 古代防治疫病常會用到雄黃,一般會配合其他藥材一起熏蒸,也有調水塗抹在肢體上的。雄黃是一種砷的硫化物,本身具有毒性,又常天然地混有砒霜(三氧化二砷),因此使用必須慎重,內服有中毒之危。
貳、容身
江南小城的薄雪消融在初霽的陽光下。
時逢臘八,城西富戶、城北山寺,都支起了棚子施粥行善。衣著寒酸甚而破舊的人們,排著長長的隊伍,捧著碗缽,等那一口甘甜的暖意。
日正當午,城北寺門外,排到案前的是個八九歲的男孩,身量雖高,卻顯得病骨嶙峋,肩上還揹著個裹在襖中的幼小女孩;女孩的小臉也瘦得凹陷下去,緊閉雙眼,也不知是昏是睡。
施粥的僧人見他兄妹模樣淒慘,特地多加了一勺,將他遞上的破碗裝得滿滿。男孩虛弱卻笑著連聲道謝,帶出幾聲難耐的咳嗽,卻仍是連忙偏過頭去,免得嗽到粥桶或人前。
他們正是從瘟疫村中流浪而來的那群孩子中僅存的「大哥」和「小妹」。初冬時,老四也終於沒能熬過第二次高熱,便只剩下兄妹二人相依為命;而他們的病狀也日趨嚴重,腳程比之前更慢得多。
「大哥」搖搖晃晃地將小妹揹到路邊放下,小心地沒有灑了碗裡的粥。他輕聲地喚醒小妹,試圖將溫熱的米粥餵她吃下。
專心照顧小妹的他沒有發現,兩名衣衫襤褸卻面相兇惡的乞丐,正面色不善地盯著他們低聲交談。
「啐!兩個外地來的小病鬼也敢跟咱搶食吃!」高個子的乞丐撓著下巴上長著黑毛的痦子。
矮個子乞丐的斜眼閃著精光:「看他們襖子半新不舊還挺厚實,不如弄來,就當收點子地頭錢。」
「痦子」有點猶豫:「萬一他們是『那一邊』罩著……」
「不會。看著面生,你也聽出口音是外地人,準是剛來的愣子。」「斜眼」道,「再說了,病成那樣,要是『那一邊』出來的,會沒個人照應?」
「痦子」搓搓手:「說也是。那這就……」
「斜眼」拉住就要衝過去的「痦子」,歪歪斜斜地使了個眼色:「別當著那群和尚。跟著他們走,找個沒人的場子再下手。」
「大哥」終於給半昏半醒的小妹餵下大半碗粥,自己喝了剩下的,略作休息,又揹起小妹上了路。天黑前得找到個落腳的地方,最好是能稍微暖和點,想辦法生堆火……
在山路上邊走邊想著,繞過兩道彎,卻忽然被人一把按在肩上,一個趔趄,險些摔了小妹。他努力站穩,回頭只見兩個乞丐,一左一右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。
「稍等一下。」領路的大孩子在門外停下腳步,對著空中打了幾個手勢。
跟著停下,「大哥」將背上的小妹往上托了托,抬頭看見門上殘破的匾額隱約有個「花」字,又好奇地順著大孩子的視線看向眼前圍墻的轉角。圍墻很高,看得見的兩個轉角上,分別坐著個半大孩子,望見領路的手勢後,都向裡面另做了個手勢,然後門就開了。
開的也不是大門,而是側邊的偏門,正能容一人通過。「大哥」跟著走了進去。裡面是一所三合院,飄著食物的香氣,掃得乾乾淨淨的院子中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活動身體,看見他們進來,紛紛投過好奇卻友善的目光。
「大哥」被直接領進正屋。屋裡看著像是個破廟,斑駁的神像立在破敗的簾幔後頭,看不清面龐。堂中生著火堆,八九個人圍坐,正吃著晚餐。「大哥」這才發現,這裡也不全是孩子,也有老人、有身帶殘疾的人、有病弱的人。
火堆之後,神臺下靜靜靠坐著一個孩子,捧著本殘卷就著火光認真地閱讀。領路的大孩子走到他面前,恭恭敬敬地說:「首領,我帶了兩個流浪到此的孩子過來。」
「首領」抬起頭,看向剛將小妹在稻草上放下的「大哥」,微微頷首:「是你們。」
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「首領」,「大哥」眼睛一亮:「怎麼是你!」
半個時辰前,兄妹二人被兩個兇惡的乞丐攔阻在山道上。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受欺凌,可這次「大哥」已經連反抗或逃跑的力氣也沒有了。眼看乞丐要剝小妹的襖子,他又是擔心小妹,又是害怕這些乞丐染了疫病再傳播開去,可無論怎樣勸阻,乞丐根本不理會他的說辭。
「住手!」一個比他們大些的孩子忽然出現,喝止了乞丐。「大哥」抬眼看去,那孩子也是個流浪兒的模樣,卻穿著整潔,不似一般乞者的邋遢。
「你小子他媽又是哪根——」「痦子」話還沒罵完,「斜眼」一把扯住他,堆了笑接過話頭:「這位小哥,莫非是『那一邊』的?」
大孩子先沒理會他們,伸手要扶已跌在地上的兄妹倆,「大哥」趕緊退了退:「別,我有疫病,小心傳染!咳咳……我們自己起來就好。」
見他堅持,大孩子便轉向乞丐們:「『首領』就曉得你們會在北山粥棚鬧出點子事情來,特地讓我們來巡查下,果然就看到你們欺凌弱小!」
「嘿嘿,這話就不對了吧。我們『東邊』做什麼營生,你們『西邊』可管得著啊?」「斜眼」瞇著小眼睛,皮笑肉不笑地反駁。「痦子」在聽到「首領」二字後,便退到一邊,沒有再搭腔。
「北山原本就是兩邊都佔不上的場子,可我們也不能眼看著你們欺負人。」大孩子仰頭瞪向二丐的神情帶了些傲氣,「現在收手,我們可以不追究;但你們要敢得罪『首領』,滿可以繼續試試。」
「……哼!爺爺不跟毛小子一般見識!」「斜眼」嘴上強硬,卻已被「痦子」拉著退了幾步,「這筆賬你爺爺記下了,洗乾淨等著吧!」
兩個乞丐罵罵咧咧地走了。「大哥」有些驚異,很是好奇那位「首領」是怎樣的三頭六臂,竟讓這些耀武揚威的乞丐如此忌憚,連他手下的一個孩子也不敢得罪。
被大孩子領到「首領」面前時,他才驚喜地發現,這個白皙瘦小的孩子,就是幾個月前遇見過的那個「小倒霉蛋」!
「首領」顯然也已認出他們來,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。領路的大孩子簡略地向他匯報了從惡丐手中救下兄妹倆的情況,最後想了想,加上一句:「我看他們走時還一臉不服,不曉得……」
闔眼聽著的「首領」抬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,思考片刻後叫來三個孩子:「立刻將在外的眾人召回,盡量避免與丐幫再起衝突。」孩子們應了,立刻便跑了出去。
「大哥」見他們說得緊急,不免擔憂地問道:「是不是因為我們,給你們帶來了麻煩?」
「沒有。只是一些防範而已。」「首領」神情淡然地打量了他們的病容:「你們的病似乎並無好轉?」
「嗯……」「大哥」從那似乎沒有表情的臉上,捕捉到眼中一絲關切的神色,心底裡有一些歡喜,卻又很快地難過起來,「上個月四弟死了。現在小妹也……高燒好幾天了,我怕她……咳、咳咳……」
「首領」微微沉默,一聲輕輕的嘆息後,吩咐那個領路的大孩子將西廂房收拾空出,生好火,煮上粥,帶兄妹倆過去。
「防止傳染,便不留人照料你們了。」「首領」對「大哥」說,「這邊你們坐臥過的稻草,也只好請你自己抱過去。」
「大哥」連聲道謝。天寒地凍,能有瓦屋容身,有火堆粥食,已是意想不到的恩賜。
小妹恰在此時醒轉過來,昏沉沉地看了看四周,似乎認出「首領」是曾經見過的「小哥哥」,衝他笑了笑,便又沉入了昏睡。
「首領」看著她,沒有表情,沒有言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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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後續點此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