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杏廢默)鄉村愛情故事之村口廢鐵匠的他和她
很多年前,黑水城村口破窯的小學徒廢蒼生,雖然脾氣古怪、性格彆扭、往往口不對心,但在醉心鑄術之餘,也尚未孤僻到絕少與人交流。
那時,廢小哥甚至還有朋友。他的師父,廢字流的老鐵匠,有個當醫生的世交好友幽冥君;幽冥君收了個小徒弟,正和廢蒼生一般大。師父們交流養(玩)徒弟心得時,兩個小輩便自然地凑到了一起。
「我叫冥醫。」個子還比廢蒼生略矮一些的小醫生一本正經地自介。
廢蒼生皺眉:「剛剛幽冥君前輩分明是叫你『小杏花』。」
小醫生一蹦三尺高:「冥醫是稱號!不准叫我名字!啊不對,我名字也是叫『杏花君』!」
看看這位新朋友如此激動,還沒把自己扭成個大傲嬌的小鐵匠只是點點頭:「嗯。冥醫。」他在心裡叫了聲『杏花』,「我叫鏽劍。」
這回換了杏花君皺眉:「你這稱號眞喪氣。我知道你叫廢蒼生,還是叫你名字好啦。」
「……」隨便他吧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打小兒窩在破窯的小鐵匠,被這活潑跳脱的小醫生拉著爬樹下河,或是攀岩蹚水——一個尋藥材,也找食材;一個尋礦石,也找火種。
小醫生說他立志要治病救人,小鐵匠則給他講了一段千年不成一器的故事。
就像他們的先人一般。老醫生和老鐵匠說起,又不約而同地想到那位不知奔波何處的共同友人,陷入沉默。
當小醫生終於發現自己抽個子高過了小鐵匠,興衝衝想要就算又被罵『幼稚』也要在這好友面前炫耀一番時,他們卻忽然沒有了見面的機會。
「墨家内部的分歧,已經到了極為危險的境地。」幽冥君難得凝重地對徒弟說,「老廢他……想搶在『那個人』走上極端前鑄出護世之兵。」
日夜不休,嘔心瀝血,杏花君可以想象那位前輩是如何地宛如將自己投入洪爐。
第一次,他模糊卻眞切地感知了『道』之一字的内涵和沉重。
忙於一次次鑄造一次次試驗,老鐵匠和他的徒弟都再無出村的閒暇;黑水城機密過多過重,幽冥君雖去過幾次,卻因種種考量,暫時不能將徒弟帶去。
小醫生失了玩伴,還不及寂寞,就多了個師妹令他操心;小師妹開始不需要人照顧時,他又被師父丟出去當行腳醫,讓他獨立承擔所有病人的責任。
一忙起來,幾年的時間就這麼迅速地過去了。小醫生正式打響了他『冥醫』的稱號,也確立了對失血症的研究方向。
他參加過萬濟醫會,認識了各種各様的人,遭遇了一次次成功和失敗。
有時他會想,廢字流在千年間會是經歷多少失敗呢?然而那群人雖以『廢』自稱,仍代代堅持著;自己這十數次的失敗,根本不够看,又怎能不繼續試驗。
再聽聞廢字流的消息時,卻是冥醫終困惑於是否該放棄之際。那個孩子夭亡前痛苦的呻吟和微笑的鼓勵,交替在他腦海中迴盪。
廢字流失敗千年,所耗不過兵刃;醫者失敗一次,便是背上一條人命。他在這様的壓力中接到師父的信,趕回師門,便被一串噩耗驚得顧不上自棄。
靈界遭魔世大軍入侵,為將影響限制在結界内,靈人幾近全數犧牲。墨家鉅子於内外交困千鈞一髮之際以性命為償,終換得止戈流下魔將鎩羽。而廢家……
「老廢終究是晚了一步。」幽冥君神色淡然,語氣平緩,「天意不待,只要能再多拖一日,新的護世之兵便可出爐。形勢卻逼得『那個人』提前開了終局。」
「那廢前輩……?」
「護世之兵是魯家的責任,不論鉅子是誰,不論形勢如何,老廢皆不會鬆懈分毫。」幽冥君頓了頓,「他終究耗盡了自己。」
「師父……」
「傻小子,你那是什麼表情!」幽冥君伸手揉了揉徒弟的頭頂,「哎唷,都長得比為師高了,越來越不好玩了。咳嗯,你也大了,替為師跑一趟黑水城,拜會下廢字流的新一代傳人吧。」
冥醫有些意外:「唉?」
「他們都已經傳承。我也……該到時候了。」
破窯難得沒生火。
廢字流新一代傳人,已成為大鐵匠的廢蒼生,一動不動地坐在爐檯前。檯上,是他已故師父的最後作品,全新的護世之兵。
師父在此劍出爐的那一刻猝亡,廢蒼生甚至無從判斷,他是否看清了這傾注千年希望和一生心血的作品——
——仍是失敗品。
「你這樣盯著那把劍看,甘有看出朵花來喔?」
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嗓音由外而内,廢鐵匠沒有回頭:「至少看來了朵杏花。」
「喂喂我警告你喔!別以為幾年沒見就能叫我名字,就算你比較會打鐵,打架我也不會輸你!」
「哼。」
醫生在鐵匠身邊坐下,也托著腮盯住檯上的劍:「這就是廢前輩……」
「失敗品。」廢鐵匠打斷他,站起身,將那把劍丢到一邊,扔在成堆的破劍殘刀上。
冥醫無聲地歎了口氣,揚起臉:「你還會繼續,對否?」
「繼續失敗嗎?」廢鐵匠重新燃起爐中火。
「你沒放棄。」
揮了揮鐵錘:「廢言。」
冥醫沉默片刻。「如果最終也無法成功,堅持這一次次的失敗,失敗中的犧牲,又有什麼意義?」
廢鐵匠睨了一眼冥醫:「你不是在問我的事。」
「那你可以給我答案嗎?」
揀選出礦石投入爐中:「廢字流專攻冶鑄。你要想談人生、求訓導,該去找墨家。」
「嗯。墨家九算,誨人不倦。」窯外有柔和卻清冷的嗓音漸近,「你可以去向他們請教,相信他們樂為人師。」
冥醫回頭,只見來人手執銅鏡,清秀爾雅,卻無端散發著『閒人勿擾』的氣息,一看就難相處。
「請問妳是……?」
來人未予理睬。廢鐵匠也沒回頭,手頭工作不停:「妳若是來取護世之兵,就白跑了。」
「吾已聽見。」來人徑直走到爐邊,對著剛被扔上最近一支失敗品的廢器堆躬身一禮,然後轉向廢鐵匠,「另有一事,婚約取消。」
廢鐵匠執火鉗翻揀礦石的手頓了頓,若無其事地繼續:「隨妳。」
來人「嗯」了一聲,轉身便走。經過將自己當作觀衆的冥醫身邊時停下腳步,低頭擦鏡:「廢字流即便未成護世之兵,千年來不斷試驗、鑽研、累積,精鑄之術亦天下無人可及。」
「!」冥醫豁然開朗,冶鑄如此,醫術亦如此。醫學的進步,正是一次次在失敗中摸索的成果,但這其中的犧牲——
他正要開口,就聽來人喚了聲:「杏花君。」
「啊妳怎會知道我的名!」冥醫剛因醍醐灌頂而略顯澎湃的心情一下子被驚住,「不對,不管妳怎知的,不要叫我的名字啦!我叫冥……」
「杏花君。」來人打斷他,又喚了聲,不給他再次抗議的機會,直接問道,「在手中流逝的性命,你都記得嗎?」
冥醫愣住,斂容愀然:「是,我都記在心裡。」他嘆了口氣,「所以,太沉重了。」
「如果重得承受不住,你現在就可以投爐自盡。」來人淡淡丢下一句,垂下執鏡的手,舉步離開。
冥醫愣愣地目送,看著人影消失,才拍了拍腦袋,轉向廢鐵匠:「她到底是誰啊……?」
廢鐵匠瞥了他一眼:「哼。一個討厭之人。」
「喂喂!好好回答我啦!」冥醫又拍了拍腦袋,「啊對,你們講到婚約,她她她……她就是那位傳說中的鉅子前輩那個傳說中的傳人?」
「是新任的鉅子了。」廢鐵匠放下火鉗。
「喔!難怪……」冥醫若有所思,「是講,有你們這樣對婚約輕描淡寫的嗎!」
「本就是家族定約。現在目標不同,她要離開,我不能離開,正好擺脱。」拉起風箱,廢鐵匠皺眉:「你很閒嗎?一直杵在這礙事。」
「哼~嗯~眞是沒良心,一打鐵就嫌棄我喔?好好好我走。」走了兩步,冥醫又回過頭,「你剛剛說她要離開……她也是住黑水城?」
「不常住。」
「那她住哪?」
「村西老槐樹下……你想幹嘛?」
冥醫重新邁步:「我看她面色蒼白氣息虛滯,定是身體有恙。你既然嫌我太閒,作為大夫當然是去看診囉~」
說到『診』字時,早已消失人影。
「……哼!」廢鐵匠鄙夷地回應。
「她已經走了……」冥醫托腮坐在爐前出神,喃喃道,「連聲招呼都不打,我還以為她終於肯讓我看診,好歹也是朋友了……」
「墨家內鬥,魯家必須選擇置身事外。我早說了,她要離開;因為她與墨家主體為敵,即便是鉅子,也沒有留在黑水城的立場。」廢蒼生難得耐心地解釋,卻又不像是專對冥醫所說。
「呵,好個『必須選擇置身事外』,所以這一切,你們就冷眼看她一人扛著?」語調沉冷,冥醫微動眞怒。
廢鐵匠站起身,重新開工:「魯家有魯家的責任,廢字流有廢字流的目標,墨家有墨家的工作。」
「什麼魯家廢家我不管啦!你呢!」騰地站起,冥醫一把揪住廢蒼生的衣領,「她不是你未婚妻嗎?你也任由她一人——」
「我們已經解除婚約。」廢蒼生拍開他的手,「而且那種冷血無情的討厭傢伙,誰要理會她的死活。」
「她不是!我雖然才認識幾天,也知道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!你對她有所誤會,她其實……」
「你以為她是誰?你家村頭多愁多病的柔弱姑娘?」廢鐵匠推開阻礙在他和爐臺間的冥醫,「她是鉅子,墨家鉅子,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責任。」
「……」冥醫一時語塞,垂首沉思了片刻,「我仍然覺得,這樣的身份,這樣的責任,對一個人來說,太殘酷了。」
「鉅子有能力完美逹成自己的目標 ,無需他人置喙。」
「但她通向目標的路,太過孤單。」抬起頭,冥醫握住拳,「我是醫生,她是我的病人,病還沒痊癒,就是我的責任。你的責任必須留在此,我卻可以去找她。」
扭過頭專注於爐中熾焰,廢鐵匠只丢下一句:「要滚快滚。」
一晃又十數年。曾經的小鐵匠已年届不惑,甚至有外來的年輕人當面叫他『老頭』,他也照様應著。
他沒有再見過那個討厭的前未婚妻,也沒有再見過那個兒時一起上樹下河的小伙伴。十多年前幽冥君最後一次造訪黑水城,替剛撿回家的少年求鑄一隻重型鐵爪。
『我家那個死小子啊,胳膊肘往外拐,追著鉅子的線索就跑去了羽國。那邊正在大混戰啊!也不管人歡不歡迎,硬是連無影金梭都拿出來搏感情,才沒被砍腦袋。』幽冥君大摇其頭,『他倒好,就賴在那個策天鳳身邊不走了,丢下我跟小茹琳相依為命,幸好又撿回個小子……』
聽著幽冥君語氣輕快的抱怨,廢鐵匠面無表情地掄著錘。他感覺別扭——理論上這原該是雙重失戀,自己卻毫不心塞,反倒有種欣慰的歡喜——哼!
後來,魔世意外開啟,黑水城收到墨家鉅子的一方印信、一紙書信,暗中維持機關;廢鐵匠給兩個東瀛人加工了兵器,這是因為看那兩隻還算順眼,他可沒觀視過鉅子的信。
再後來,三尊率兵入侵,鉅子的身份又經歷了一次傳承;冥醫在混戰中下落不明。
廢鐵匠相信,冥醫必然沒有死。他一身醫術尚未有傳人,又怎會先死?
冷眼觀察了一年,從新湧入黑水城的這些俠士和民眾中,廢鐵匠拎了一隻看上去蠢蠢笨笨的小子回破窯當學徒。
「終於輪到你自己了。」
當廢鐵匠再見到冥醫時,曾經的小醫生也已是鬍髭滄桑、憔悴支離,卻仍自強硬。不知未能有再見機會的那一位,在終局時又是如何模樣?
「這個態度,倒是跟她一樣。」哼,一樣的冷血無情,一樣的自找報應,一樣的令人討厭。
討厭到只有在需要鑄造器械時,才會找上門來。他們究竟把廢字流當做什麼!
「現在你講你要拜託我一件事情?」廢鐵匠維持著皺眉的不悅。有傳人就了不起嗎!不過是個憨頭憨面的傻小子,這種程度的傳人,他也已經有了!
「如果我們還算是有交情的話,就是拜託。」
原來還有自知之明,知道這『交情』如紙薄:「如果不算有交情呢?」
冥醫拱手:「那就拜託拜託。」
「……」厚顏無恥這點倒是打小兒不曾變過!「哼!」
廢鐵匠不再抬槓,也沒接下那張鑄造圖。後來被風吹過來的,可不算他接的。
直到最後,他也沒有去探視過這個『不算有交情』的小伙伴。去送最後一程的人那麼多,不差他一個。他始終在破窯中、烘爐前,錘煉著嘯靈槍,揮汗如雨。
手下的百煉千錘,終將朽敗;不過是,蒼生幾度作鴻哀。
【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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廢蒼生:所以真正被『留下一個人』的是老子啊!
大匠師:呵呵……作為魯家代表,我都快被『一個人』留下看著三代人長大了,你們有人注意到我嗎!
所以啊,這就是個看臉的殘酷世界。
2014-08-20